2009/03/31

台灣起業國之七:經濟改革的春燕--社會型企業

電子業的幾張急單,股市的幾天小漲,就有一些企業老闆們說「春燕來了」,渾然忘記這次全球經濟衰退的規模之大,結構性之深--歐美消費市場不知何時恢復,第二波金融餘震可能來襲。景氣復甦誰人不愛?看到失業勞工和貧困家庭兒童的悽慘情況,真恨不得「春燕」趕快來,讓他們也能分一杯羹。

問題是「無就業的復甦」不算真的復甦,更令人擔心的是股市小漲騙進更多散戶,店租該跌到底而不跌反而阻礙了創業意願。種種假象或誤導論調不僅無益於復甦,更可能使衰退延長及惡化。好像一個病人在病情略有好轉時就恢復熬夜、吸菸,沒有把生病當成是提醒改變生活方式的警訊,很快他的病會來得更嚴重。

大衰退本來是調整經濟體質的契機,如果我們急著回到「business as usual」,不久之後更大的災難必定來臨。現有的經濟制度是有效率的,但是它也是有缺陷的,它造成全球貧富差距、環境破壞及當代人類的精神疾病。人類不可能不在既有制度上再思改革超越,而能夠維繫下去。

建立窮人銀行而獲得諾貝爾和平獎的孟加拉經濟學教授尤努斯,在「打造富足新世界」這本書中有一句話給予我很大的震撼:「現行經濟體制最大的失敗,就是它無法滿足最基本的人性渴望。」資本主義的優點不就是滿足人類的基本渴望嗎?但現在發生在世界的事情說明並非如此。

讀一讀最近幾本華爾街金融工程師和投資銀行家自曝行徑的書,看看歐洲最近來接二連三銀行及大企業高級主管遭受仇恨攻擊的事件,可以知道不論在富國或窮國,人們都已經感受到經濟體系非改革不可的一股潮流來到了。

一股平等與責任的潮流,將要改變這二、三十年來傾向過度競爭與放任的經濟體制。這並不是要用社會主義來取代資本主義,而是用新的企業型態來改正資本主義的弊病。這也不是要把富人的財富交給窮人,而是同時幫助富人從他們也有的痛苦、無聊、匱乏中解放出來,而能滿足物質以外更基本的人性渴望--認同、尊重、愛與奉獻。

尤努斯和他的夥伴們積極推動的「社會型企業」(social business enterprise)是下一階段的處方。社會型企業是在市場裡運作的企業,但是其終極目標是對社會提供更好的產品與服務,而不是企業利潤的極大化--歸還投資者股金,但不分配紅利,也就是將大部份盈餘再投入生產,因此它們反而可能更具競爭力。

對投資者來說,台灣現在有過高的儲蓄不知道能夠往何處去,針對基本需求和社區需求而開發的社會型企業可能是較好的生意。雖然沒有高額報酬--反正股市和其他投資標的也沒有--至少資金可以流動也可以回收。投資在幫助社區以及弱勢者的社會型企業,所得到的滿足感應該是進出股市所無法比擬的。

在從業者方面,社會型企業可以招募到優秀的人才--在世界各國、在台灣,很多有天分、有使命感、受過好的教育的年輕人願意投入社會公益事業。社會型企業比起傳統的非營利公益組織可以提供更好的薪資和更大的發揮空間--和一般企業在市場上競爭的挑戰與樂趣。

在台灣建立社會型企業的時機接近成熟了。台灣社會的資金過剩,人才充裕,但是社區服務和諸多新興需求卻未被滿足。只要有符合社會目的的會計制度,加上新型態管理技術、新觀念經營人才的研發培訓,就有機會建立很好的社會型企業。

剝削大自然、折磨人類自身的經濟制度是不能回去的,也是不能維繫的。如果一場所謂百年僅見的經濟危機能夠帶給我們更多的省思和改變的決心,從而發展出互助合作、與大自然共處的新經濟型態,這才是真正的「春燕」。

發表於2009/03/31聯合報名人堂

2009/03/25

隔岸看大國角力

隨著美國金融風暴與經濟危機的擴大惡化,中國與美國的國力較勁也愈來愈密集。過去這一周,以及未來的一周,有許多關鍵的事情發生,顯示著或影響著中美兩國的大國角力。

美國聯邦儲備理事會大舉買進國債,讓全世界警覺到美國的經濟危機可能比原先估計更為嚴重,也擔心諸多的連鎖反應:各國政府所持有的美元資產是否貶值、美國是否會向世界輸出通貨膨脹等。經濟和財政前景都不樂觀,美國國勢似乎每況愈下。以美國的危機為背景,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發表文章,鼓吹建立新的國際儲備貨幣。雖然並沒有直指美元,但是中國央行領導人認為由主權國家貨幣來負擔國際儲備貨幣有很大的制度缺陷,挑戰美元地位的意圖不言而喻。

下個星期,全球二十大經濟體(G20)的高峰會將在倫敦舉行,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與美國總統歐巴馬將在這個場合晤面會談。可以預見兩位大國領袖會談的主要議題,必然是如何共同穩定世界金融以及挽救經濟衰退。美中兩國的經濟現在是相生相剋。中國希望美國趕快復甦以恢復對中國的進口,並且擔心美元資產貶值過甚。美國一方面要求中國人民幣匯率升值,一方面更仰賴中國繼續購買並持有美國國債。除了經濟以外,美國更在朝鮮(北韓)及伊朗核武問題上需要中國的配合。

這一兩周我們可以看到美中關係進入新的外弛內張、既合作又競爭的階段。但是大國角力當然是在長期歷史背景下發生的。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年來的崛起,以及美國對伊拉克發動戰爭之後國力的衰退,一長一消形成了今日的大國角力。

美國哈佛大學教授奈伊(Joseph Nye)將國力分為硬性(軍事、外交、經濟)及軟性(文化、價值觀),而現任美國國務卿柯林頓夫人則主張將軟硬國力揉合成為精國力(smart power)。美中的角力,過去較多是在硬性國力的部分,未來則會有更多的軟國力競賽。上周,奈伊和前副國務卿阿米塔吉(Richard Armitage)在著名智庫「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SIS)共同領導的軟國力研究小組,發表了中國的軟國力評估報告。這份報告顯示出美國對於中國崛起的忌憚已經擴及到文化和價值觀的層面。

在中美關係更密切的這段時間裡,台灣問題已經不再是兩大國之間的主要問題。上個星期,美國在台協會主席薄瑞光拜會了馬英九總統,對於馬政府改善兩岸關係表示信賴和滿意。但是台灣不應該以不鬧事的乖乖牌自居。台灣有更積極的角色可以在兩大國角力場內扮演。台灣可以是美國與中國軟國力競賽的評分者、裁判老師。台灣同時擁有中華文化與民主人權,前者是中國軟國力的精髓所在,後者是美國軟國力的核心魅力。過去台灣是在美中硬國力角力的夾縫中生存,未來台灣可以在美中軟國力競賽裡吹哨子、做講評。沒甚麼好害怕,更沒甚麼可自卑,就看我們對自身文化和價值觀的信心。

發表於2009/3/26新新聞周奕成專欄

2009/03/18

兩種兩岸關係

在海外有時受邀演講,遇到中國留學生和學者,最有興趣探問我對統獨的看法--更多的是要把我當作台獨樣本,要拿我論辯練拳。我總是告訴他們,兩岸的關係沒有統或獨,只有關係好或關係不好。兩岸關係不好的話,雖統猶獨。兩岸關係好的話,雖獨猶統。這樣一講,摩拳擦掌的鬥士們都陷入深思。

兩岸如果是經由武力或高壓強制而統一,或是未統一但是將台灣強行置於大陸的管控之下,則兩岸關係必然極度惡劣。屆時所謂的統一,無非是另一場內戰或族群仇恨的開端。台灣人民對大陸的感情更為疏離甚至敵對,大陸人民對台灣的觀感也絕對好不了。這就是雖統猶獨,甚至比台獨更糟。

假使中國政府能夠對台灣採取更寬容、寬厚的態度,重視兩岸實質關係的改善,甚至接受台灣的獨立現狀--要言之,承認中華民國在台灣的存在,則兩岸的核心矛盾就立即且永久地解除。台灣與中國都能夠更沒有心理負擔和政治禁忌地,全然開放地追求一個新的、良好的關係;兩岸的來往會比任何時候更緊密。這就是雖獨猶統。

北京的最高決策者如果真的是以「全體中華民族」的長遠利益考量,則必然是選擇「好的兩岸關係」--即便是雖獨猶統;而不會選擇「不好的兩岸關係」--也就是雖統猶獨。從最近的一些政策和談話看來,中國政府領導人已經掌握了這關鍵的思路,傾向選擇「好的兩岸關係」。但是這是否是暫時的權謀,或者真的有新的思維,至少還要未來幾年的實踐來印證。

中國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先生針對兩岸經貿合作,指出要有三個適應:適應兩岸關係發展的情況、適應兩岸經貿交流的需求、適應兩岸經濟貿易的特點。其實這就是要在形式上有較多彈性,而在實質上不怕台灣占便宜的意思。平心而論,這是為好的兩岸關係在鋪路。從中國對台灣的策略來講,是一個較為高明的策略。

台灣內部對於新的兩岸經貿架構有著頗大的爭論,主要爭點無非是對台灣經濟究竟有無實惠,以及在政治上是否喪失主權這兩項。若中國確實更有彈性,也確實讓台灣擁有實益,那麼現在是台灣這邊必須決定如何應對。台灣是堅持拒絕比較有利呢?還是要求中國方面提出更大的誠意保證?又或者台灣內部的反對一方,能提出較能消除負面疑慮的方案?

另一方面,中國領導人若要選擇「好的兩岸關係」這條路,就必須堅定立場,不要讓惡意再度滋生繁衍。現在有某些中國對台人員,連馬英九總統對通過四周年的「反國家分裂法」提出批評,也因此對馬英九政府展開攻訐。這類還是輕微者。往後在兩岸都會有看著勢頭朝向中方,就開始鼓吹要嚴厲對付台灣的敵意言論。這類言論,是造成「不好的兩岸關係」的因素,往後只會多不會少。中方領導者要好好思考,如何處理這類言論。 

刊登於2009/3/19新新聞周奕成專欄

2009/03/13

台灣起業國之六:Power without a Point?

全球性的經濟大衰退,給了各國政府極大的壓力,同時也給了他們極大的權力。為了挽救經濟,似乎任何做法都是被允許的。在民間消費和投資驟減的此時,只有靠巨額的政府支出。於是政府決策者突然間有了遠超過以往的借錢和花錢兩種超級權力。政府本來就有借錢和花錢的權力,但是人民必須關切的,是政府有沒有足夠的正直、善良和可信度,有沒有足夠的聰明、理智來行使這些超級權力。

在全球經濟危機鋪天蓋地而來的時候,比可能出現的大蕭條更恐怖的,是看著國家政府的紀律和理智崩潰。首先是對經濟總額--「量」的過度執著,而對經濟生活的「質」無暇顧及。我相信在經濟成長率越「負」越多,失業率更高到政府統計數字已經不被信任的時候,決策者所能想到的只是如何用政府支出、政府雇用,來把可怕的數字趕緊美化一點。而要美化個百分之一的GDP、百分之一的失業率,決策者所能做的就是丟錢、丟錢、丟錢,簡直就是用錢直接去「買」數字。

政府丟錢丟到手忙腳亂,但其實他們並沒有錢可丟。錢是借來的。政府瘋狂借錢到了極危險的地步。財政部打算搞個「平台」把攸關勞工、公教退休撫卹及一般國民儲蓄的四大基金導入到愛台十二大建設,造成一片驚惶。上周又傳聞「府院高層」竟然打起外匯存底的主意,還好被央行總裁擋下了--所謂高層是否把外匯存底誤以為是外幣存款了?且不論我們的財政赤字高到甚麼地步,也不去談法律上的舉債限制,只看政府這樣亂籌錢,不必計算都可以推測,國家的償債能力很可能會出問題。

政府弄錢無章法,花錢的能力更可疑。現在我們政府最大宗的支出項目,還是所謂的基礎建設--道路、橋梁、各類新建及維修工程。不可否認台灣的某些基礎建設已經過於老舊,為了安全及服務品質應該要投資更新。但是這些支出項目對經濟發展的未來意義已經不大了。在革命的年代,列寧曾經說鐵路、鋼鐵等是共產主義的「戰略高地」;在今天,網路比鐵路更重要,電腦比鋼鐵更重要,而教育更是超過一切的真正「基礎」建設。科技與教育的結合,才是今日的「戰略高地」!

政府為什麼還要投資在被地方利益集團綁標分贓的蚊子館、假建設?日本在「失落的十年」裡蓋了幾千公里不知通往何處的高速公路,沒有縮短反而延長了衰退,這慘痛教訓還不夠?政府項目裡,用在推動科技與教育--電腦化教室、網路普及、縮小數位落差的採購經費為甚麼遠遠不如營建、水泥、鋼鐵?而政府的採購決策權,又為什麼總是不能直接下放到真正的使用者--比如讓真正懂得E化的國中小老師來決定學校要購買甚麼設備,而不是一些對電腦根本沒興趣的長官?

有一位立法院助理告訴我,行政院提供給立法委員的關於擴大公共支出的資料,僅是寥寥數頁的簡報檔。政府對這巨額經費沒有縝密的規劃,就草率地借錢花錢。他諷刺說,這是「Power Point(簡報檔)治國」。我說,power(權力)要是有個point(道理)就還好,更怕的是power without a point(有權力沒頭緒)。我很擔心,在經濟衰退危機之外,我們還得面對不斷膨脹有如巨大星雲的財政危機。而經歷過這樣的揮霍,往後政府權力可能會如何擴張以及如何腐化,也令人摒息。

發表於2009/03/13聯合報名人堂

2009/03/11

繁簡與兩岸之間

在中國,繁體與簡體漢字的爭論已經不是第一次。此次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政協委員潘慶林提出廢除簡體字、恢復繁體字,在中國大陸內部造成爭論,也在全球華人圈引起一些討論。趁著這個文字之爭,大家來探討台海兩岸政權與華人文化的本質,不失為一個可以形成全球「華人文化圈」之「公共領域」的好時機。

為甚麼呢?因為文字是文化的最核心,全球使用漢字的華人,都會關心這個話題。而繁簡體字在台海兩岸分別存在,又牽涉了現代中國政治的一大弔詭--在一九四九年後代表中國的政權曾經近乎全盤否定中國傳統,而被逐出中國的政權卻成為某部分中國文化的傳人。這個話題夠複雜又夠敏感,最能引起華人社會的興趣。

全球華人其實缺乏一個「公共領域」,簡言之即是不為國家黨派和特別利益所左右而能理性交換意見的空間。好好來辯論漢字繁簡的問題,能夠激起華人社群彼此的認同感,促成不同國家的華人之間增進理解。我覺得應該要有來自不同社會的華文媒體共同發起,舉辦一系列繁簡漢字的公眾大辯論。

我是一定站在繁體這一方的,願意為漢字與華人文明的未來而論戰。華人世界裡的漢字分布大略是:中國和新加坡採用簡體字,台灣、香港使用繁體,居住在非華人國家的華人大部分也使用繁體。但是近幾十年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民到海外定居的多了,用簡體字的也多了。台灣人絕大多數支持繁體,最近看起來中國也有不少人支持繁體。

漢字簡化有其歷史,但這時候從歷史裡不見得找得到通向未來的道路。我的意思是,漢字究竟簡化了幾次,以及上個世紀到底是國民黨還是共產黨是漢字簡化的始作俑者,這對現在的論辯其實都已經不重要,更與未來漢字應該從繁從簡並不相干。許多支持簡體的論點有邏輯的謬誤。

繁體簡體與識字率幾乎無關。識字率與教育普及和經濟發展程度有關,由台灣的識字率比中國高即可得證。繁體漢字的形聲字較多,與語言結合緊密,因此反而容易學習記憶。有些支持簡體的人說,小孩子學習繁體字很苦。事實上教育讓孩子苦,並不是因為寫字筆劃多少,而是教育體制和理念以及社會競爭的問題。

還有些簡體派的人說,文字只是工具,只要能表達意思就好。這是把文字和文化思想的關係看得太簡單。文字可以表達多少的意思,取決於用這種文字所產生的文化有多豐富。漢字之所以能夠有異於拼音文字,正在於漢字傳達了更多視覺與聽覺的微妙感受。這也不必吵,去問問翻譯過中國文學作品的西方漢學家就知道了。

至於中國改用繁體字,是否有助於促使台灣與中國統一?這是有趣的想法。做為一個認同中華文化,卻不支持統一,但又希望見到中國進步的台灣人,我想說,若是追求統一,能夠成為促使中國政府做任何有利於人民、有利於文化的事情之誘因或理由,那麼就這麼做吧。

刊登於2009/3/12新新聞周奕成專欄

2009/03/04

兔首鼠首的民族情緒該反思了

中國人富起來了,但是該怎麼樣做世界的富人?中國人強起來了,但是強國該有的態度是甚麼?中國人要討回尊嚴了,但是到底甚麼是真正的人類尊嚴?中國人要洗刷歷史的恥辱了,但是有沒有辦法避免現在和未來的恥辱?

兩件嚴格來講不算是高級藝術品,更談不上甚麼國寶的銅製獸首在歐洲的拍賣過程,讓全世界見識到了中國民族主義激情的氾濫奔流。

一批在一八六零年英法聯軍從北京圓明園掠走的文物,輾轉多年後身價愈來愈高。其中有銅製的兔首和鼠首,本來是皇家花園裡報時水池的配件,近日在法國拍賣會上出現,成為新的中國民族主義發洩標的。

許多民眾抗議此次拍賣會。有中國律師團聲稱要打跨國官司來阻止拍賣,竟然找上了愛新覺羅家族--圓明園過去的擁有者清帝的後裔來做原告。接下來中國政府官員在民意壓力與媒體追問下,似乎是不得不表態地說出中方反對拍賣。

最高潮是一位愛國商人以神秘英雄姿態,用完全不合理的天價,拍得了就藝術與投資意義上都沒有那麼高價值的兔首和鼠首,然後說他不會去付這筆錢,因為那兔首和鼠首本來就是中國人的。

做為華人文化圈的一份子,雖然生長在台灣,我們對於大陸人民憤恨帝國主義欺凌的集體記憶和情緒,可以感同身受地理解。但是做為能夠不受十三億人激情席捲的台灣人,卻必須冷靜地提醒:這樣搞不是個辦法。

中國內部有些頭腦清醒的人說,這樣做反而助長外國人炒作流落在外的中國文物,甚至造成更多文物被盜賣至海外。也有些有識之士更深刻地指出,中國人不必永遠沉溺在被壓迫的弱小民族情結裡。

我更進一步建議:當代的中國人,根本應該放棄那種自卑又自大的思維。同樣從文物與中華文化的觀點出發,我舉兩個和台北故宮有關的例子,給當代中國知識界的朋友們做思考的題目。

一九六五年,國民黨政府在台北外雙溪籌建現在的故宮博物院。但是當時台灣財政困窘,百廢待舉,很難有餘力。美國石油及工業巨亨洛克菲勒聽聞此事即捐贈了興建費用,約當此時的新台幣六十億至八十億元。洛克菲勒所要求的回報,是讓他收藏「一只」宋代的汝窯作品。

今天中國人富起來了,但是有必要把流落在外的歷史文物全部買回嗎?中國人要做世界的富人,要把錢花在文化上,難道不能去收藏外國的藝術品、去贊助外國的藝術工作者,就像洛克斐勒?就算要誇示中國的富有吧,難道就只能去買回自己的國寶,不能去買別人的國寶?

第二件事,最近義大利想要邀請台北故宮去展出歷史文物,但是台灣方面要求義大利先有文物免扣押的立法才願意借展。也就是說,台灣方面擔心中國大使館或是民間組織會向義大利興訟要求扣押這些借展文物。

中國知識界朋友們,請藉這個例子想一想,中國民族主義這樣高張,到處索討文物,連台灣都害怕,這樣做是在伸張中國人的尊嚴呢?還是在封鎖中華文化的流傳呢?

發表於2009/03/04新新聞周奕成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