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4/05

自我教育者:一個沒有領域的人



自我教育者,是一個沒有領域的人。

領域,是學者的觀念。學術的領域,本來是field,一個工作耕耘的地方;後來就變成了territory,一個自己跨不出去,但也不准別人進來的國土。

自我教育者不是專家學者,他不需要領域。他跨足各個領域,有如穿行各個國界。

沒有人需要知會他:喂!我最近在做「你那個領域」的研究呢。因為自我教育者根本沒有屬於「他的」知識領域。

也沒有人會肯定他:您在您的領域中成就卓著。因為自我教育者對個別領域的知識,並沒有貢獻。

自我教育者穿行於各個屬於專家學者的領域,有如無國籍的旅人。他略通各國語言,因此能夠與人對談。他稍知各國民情風俗,因此有許多趣聞與人交換。他在世界各地都有朋友,各個知識國度的領主,都很高興有一個無國籍的人能夠聽得懂他們的語言。

然而自我教育者卻是一個寂寞的旅人。他在各地都有朋友,卻沒有人一路與他同行。

自我教育者,曾經試圖鼓吹人們和他一同旅行。但擁有領域的人,都要固守他們自己的疆土。他們不願意跨出去,一方面是因為他們不願意旅行:我不懂那些方言呢。我不敢去冒險呢。更常見的原因是,他們對於其他知識國度的人類,抱著強烈的偏見,甚至敵意:我是某某學者,研究某某領域,屬於某某學派,我畢生追求,本派發揚光大,順我者對,逆我者錯。

他們不願意離開自己的領域,更是害怕別人闖進來,或是自己再也回不去。他們害怕這種流言,在自己的國度裡流傳:那個某某,最近不務正業,看來是對本領域沒興趣了。他們擔心忠誠被懷疑,會遭到畢生流放。但他們多麼需要一個領域啊。

自我教育者不怕寂寞的旅程,因為他享受這寂寞。當初如果害怕寂寞,就不如找個領域蹲下來,和同領域的人,擁擠著分享體溫與排泄物。

自我教育者,沒有一本護照,來證明他的國籍。但是他能夠自由會見各國元首,相談甚歡,因為他有自信的器度,能夠見大人則藐之。他又有謙卑的態度,能夠傾聽不同的聲音。

自我教育者,尊重每一個知識的國度,但他並不鄉愿地以為,這些國家之間沒有嚴重的衝突。因為他在成為一個自我教育者,而自由地旅行之前,也曾經是一個意識型態的戰士,為捍衛某個他已經離開的國土,奮勇廝殺,以致於遍體鱗傷。

曾為意識型態戰士的自我教育者,當年戰功彪炳,也有人仰慕他、效法他。對於他後來放棄意識型態的國籍,流浪於知識的國界,當年的同袍、後輩頗有怨言:你變節、你背叛、你逃避、你…你…你…我…我…我們不再瞭解你了。

自我教育者微微一笑,心裡對他們說,如果你們要繼續戰鬥,那麼就繼續吧。這場戰爭,你們不會贏,但是也不會輸。有我、沒有我,對結果並無影響,因為這場戰爭,是一場永恆的戰爭。我們看不到它的結局,它沒有結局。

敵我的消長,就如潮水的漲落,一天中看得到改變,但萬年後不會增減。敵人會源源不絕地冒出來,但不要害怕,你們的友軍也正在大量地出生。而敵人,不是戰爭的原因。戰爭的原因,其實就是領域。我要走出這領域,去旅行。

自我教育者走出領域,學習各個知識國度的語言,卻並不擔心失去自己的鄉音。

自我教育者,就像旅行於小行星之際的小王子。他有狐狸和玫瑰花,其實他心裡有所記掛。

小王子不向任何人表態,因為狐狸與玫瑰花知道。

自我教育者:一個沒有領域的人

圖:去年十月獨自駕車到Vermont參加友人婚禮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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