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10/16

自我教育者:一個追求常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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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再度出國讀書的時候,朋友總是問我,到底為什麼,到底要做什麼。有些朋友做了一些判決,而判決並未經調查與審問,卻是建立在自以為是的臆測。各種臆測所反映出來的,並不是我的真相,而無非是臆測者其自身的境界罷了。

而我自己,何嘗不一再問自己,到底為什麼,到底要做什麼。直到此刻,生涯的難題,還是沒有一個肯定的答案。但如果問題的答案,並不指向一種職業,一種專業,或一個職位之時,我就能夠回答:因為我要做一個自我教育者。

自我教育者,也就是終身學習者,獨立思考者,以及一個追求常識的人。

終身學習,對我來說,並不是高齡化社會的趨勢,也不是在知識經濟的時代,提高國家競爭力的手段,而是一種人生的信念,也可以說是一種宗教的替代品。學習有如創作,使人忘記死亡的恐懼,暫時以為人生是永恆的;也使人在一切百無聊賴之時,能夠假定存在的價值。創作,是人加諸於媒介材質的勞動;而學習,則是人對於自身的創作。

終身學習並不等同於上學,但也並不排除上學。學校體系對於自我教育者的用途,將在下篇續論。

獨立思考,在我個人隨著社會啟蒙的年代,曾經是一個批判的標準,或是一種值得追求的目標。當威權不准人們思考,而人們開始打算要思考的時候,人們發現過去自己竟然沒有獨立思考的能力,於是把獨立思考當成重要的價值。

當社會逐漸開放,左派說階級意識,新左派說意識形態的再現,後結構主義說主體是被建構的。獨立思考的主體不見了。有主義的,選擇政治正確,沒有主義的,乾脆用黨派觀念來取代一切判斷。

在這種氛圍下,自我期許要做一個獨立思考者,似乎是標舊立異。但我卻相信,在世局變動,意識型態無法提供解答,而人的生存要求逼近事物的真相之時,獨立思考的重要性將會重返。

至於常識,對於自我教育者而言,是最高層次的知識型態,也是知識活動的最終成果。自我教育者所謂的常識,並非一般生活的應用知識,而乃是專家在其各領域所擁有的基本知識。

長期以來,我驚駭於許多擁有極高深專業學識的人,對於其他學門的基本知識竟能夠毫無所悉。當然這並非我個人的驚駭。顧自歐洲啟蒙以來,學識的分工越趨細微,學科逐一確立與建制化,人類的知識領域方能夠急速擴大,然而這也使得文藝復興時代的通人一去不反。

自我教育者並不期待成為文藝復興人,因為文藝復興人在各知識領域都是開拓者。在當代,沒有任何個人,有能力單獨來做知識開拓的工作,而是需要各領域專家,在機構與組織的支持下來進行。自我教育者追求常識,充其量只是一個應用知識的人。

但應用知識所需的知識,可能超過生產知識所需的知識。要生產知識,需要有專業學門的知識﹔要應用知識,則非通達各領域的常識不可。在沒有常識的情況之下,要應用專門知識,輕則誤人子弟,重則生靈塗炭。

我觀察社會組織在專家治理下,分崩離析、荒腔走板的結果,遂斷言常識將是未來最重要的知識。在專家充斥,各種專業知識不虞匱乏的年代,常識將成為最珍希的「一種」「專業」知識;擁有常識的人,將會是社會最需要的「一種」「專業」人士。要這樣說,也未嘗不可。

兩千零二年九月寫於美國麻州萊辛頓,圖片是已消逝之夏日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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